Washington DC,如何讲述历史


如果给历史上的启蒙(Enlightenment)下一个定义,它可以指一种人类迈入现代化与现代性的过程。特别地,还可以指人关于自身权利意识的觉醒。


我的启蒙大概发生在大二,18年1月寒假回华师一时被同学推荐了《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Stanford教授周雪光在政权合法性(legitimacy)上给予了三种划分:传统型权威,卡里斯马型权威(charismatic),和法理型权威。第二个对应的是中国,第三个对应的是以宪法为基础的民主国家。此后启蒙的一个分支便是探究美国的前世今生,从林达近距离看美国系列,到复旦教授包刚升的《政治学通识》,还有想啃未能实现的巨著《论法的精神》,出自法兰西王国孟德斯鸠(Montesquieu):科普了何为三权分立与宪法精神。而在正统的美国历史叙事里,必不可少的一环则是美国宪法的确立。


也许这的确就是一种历史文化差异,七十多年前内战的胜利者深谙权力的来之不易,选择建立了一个专制共和国,而在三十多年后才有邓公开启废除领导干部职务终身制,时至今日仍然未完成。给予打江山的人坐江山的权利仍是中国人传承的观念。而美国独立战争的胜利者是卸甲归田,直到战争结束后的四年才确立了合众国的概念,并建立了宪法,而直到制宪都还在想着要如何去避免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于是条条款款里都是在想办法限制与制衡公权力。在National Archive Museum里,见到了Charters of Freedom的原稿,即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Constitution, Bill of Rights (独立宣言,宪法,权利法案)。羊皮纸上淡化的笔迹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


而这部宪法也就一字不变地保留了下来。


但是,宪法的存在与宪法的效力,不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是两码事。美国人对平等有着偏执的渴望,时至今日,促进diversity,关注disability,忌讳种族歧视仍旧是必须挂在嘴边的政治正确。尽管平权写在了宪法的初稿里,宪法的一条条修正案却标记了美国历史上人们对平等的理解变化与曲折斗争。1865年通过的第十三修正案废除了奴隶制,1870年通过的第十五修正案禁止了根据公民种族肤色或是否曾为奴隶而限制选举权,1920年生效的第十九修正案,禁止一切美国公民因性别而无法获得选举权,也就是美国历史上的女权运动终于争取到了选举这样一种看似与生俱来的权利,比肤色还要来的更晚一些。当然还有宪法以外的Voting Rights Act of 1965 (选举法案)。


Lincoln Memorial, Washington DC (左)


Arlington House, 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 VA


DC与Virginia州被一条Potomac River划开,东侧是DC,西侧是Arlington,横跨河流的有一座Arlington Memorial Bridge,连接着西侧的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阿灵顿国家公墓),和东侧的Lincoln Memorial(林肯纪念堂),中间区域视野通畅,站在桥上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公墓山坡上的Arlington House, The Robert E. Lee Memorial (罗伯特·李纪念馆). 早在1810s便已建成,后经过修缮。而东侧的Lincoln Memorial建成于1920s,选址似乎是有意为之,好让这南北战争中的双方首领隔空相望。有一种解释是:这显示出美国人民对于这场损失惨重的南北战争的合法性的反思。有点像一种折衷的评价。在我的理解里,很难说南方州执意蓄奴寻求脱离USA(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美利坚合众国)建立CSA(the Confederate States of America,美利坚联盟国)是某种分裂、不正义、保守、落后,毕竟本来就是联邦国家。也很难说北方为了维护统一、坚定废奴的战争就是正义、进步、人性的光辉:这场战争实在过于复杂。我也讨厌胜利者正义的叙事。


关于Robert Lee将军,还有曾属于他的这座宅邸与庄园,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林达在《扫起落叶好过冬》第一辑里生动地描绘了身为合众国将领的Robert Lee,如何“叛国”离职,选择了站在自己家乡Virginia一边,并成为南军(Confederate States Army)的将军,打了一场似乎是注定要失败的战争。诚然,胜利方的总统林肯固然伟大,以至于建成了一座宏伟的纪念堂,里面坐着跟中国各类石窟里的大佛一般的林肯塑像。战败方的李将军最后却也获得特赦,不至于落个被国家处死的下场,不至于被后人否定,还留下作纪念的Memorial。


Lincoln Memorial台阶视角


林肯纪念堂是个闲坐的好地方。这里的石阶上坐满了游客,抱团的中学生们在光滑的斜坡上嬉笑玩耍,好不热闹。让我想起了在中文互联网的语境下,总是发生关于烈士陵园或是纪念碑前到底能不能娱乐的争论。一方是强烈谴责所有带有笑容的行为,似乎这就是对先烈的不敬,而人就理应“垮起个批脸”保持沉默,最好还带点悲伤,才符合这陵园的气氛。但显然类似秦始皇陵/十三陵这样更早的陵园,如果有人同样提出玩耍是“对先人不敬”的命题,大概会被骂的更惨……于是陵园里缅怀先烈的政治意味过于浓厚,更像是一种被建构却泛滥的情感。另一方则是反驳:先烈的牺牲不正是为了后人能够这般自由地玩耍,后人能够正常生活才是让先烈的牺牲最有意义的事情。咋一听还挺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坟头蹦迪”又不像是中国文化里被接受的事物。我不记得官方是否给这类事物定调,但类似的新闻总是隔段时间就要被拉出来溜溜。


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里倒是明确竖着No recreation的牌子,士兵们着上特别的军装,在这里演示我看不懂的纪念仪式。转身时皮鞋一定要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尚未搜寻到这是什么习惯。只是新鲜感让在场的大片小学生们纷纷掏出手机录像,筹备一场社交媒体的盛宴。


结合美国人对公墓与纪念堂的态度,也许有一些无中生有的启示。


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


DC我很感兴趣的是权力机关的巡礼,早在去年暑假在北京做同样的事情时便已计划下一站DC,的确有一种很不同的感受。在北京长安街,大多数国务院组成部门都喜欢在大门前种上一排遮挡视野的行道树,八一大楼/国防部尤甚,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门前戒备最为森严。百度地图上甚至搜不到这个地址,这片区域也没有任何标记,路过时靠排除法才定位这座神秘区域。中南海虽说也不做地图标记,周围建了一圈特别高的围墙,大门前却总有行人驻足于此瞻望。DC和Virginia不同的地方在于,Pentagon(五角大楼)外虽也礼貌地挂着No Photography,但是人群熙熙攘攘,下班时间不断有公职人员从楼里走出,或是前往公交站、或是开走自己的车。紧挨着Pentagon还建成了一座纪念911逝者的memorial,小学生们成群结队于此参观。毫无森严之状。白宫倒是围了里外三圈,也许近期有什么特殊的活动又加强了这种安全维护,成为DC最为戒严的场所。大概是因为美国总统才是世界上most wanted的人吧(。



The White House


Supreme Court of the United States


United States Capitol


美国的教育同样是重视培养儿童的爱国主义,本想着趁着工作日来DC能少些游客的拥挤,却不料任何一处地方都被春游的中小学生占据,活蹦乱跳吵到让人崩溃。美国人对先辈的尊重与怀缅更加直白,总是喜欢建造各种展现人物英姿的雕像。我的祖国同样是诞生了伟大领袖,让人民发自内心的敬仰,尔后又在极力反对个人崇拜,近年来却又在构建这种崇拜,我不能说这就是讽刺,但它也绝不consistent。


有趣的经历还包括在Spy Musuem的礼品店收银台结账后,小哥突然来了句“说中文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收到肯定答复后他兴致盎然地开始聊天,我问他以前是在中国教书吗。他提到自己曾居北上和贵州,的确是参加Peace Corps的支教活动,两年前因中国疫情而回到美国。听到Peace Corps我惊叫出声Peter Hessler,他也露出惊喜的表情,此时我差点就要把包里的Oracle Bones掏出来认亲了,激动地中英混杂语无伦次。寒暄片刻,担心后面排队的顾客就要发现他在带薪摸鱼,遂礼貌告别。后来我搜索Peace Corps的故事才发现,20年2月官宣,因为疫情,Peace Corps在中国的项目关闭,最后139名志愿者safely evacuated(安全撤出)——来自New Yorker新闻表述。自此,从93年开始,持续了27年的美国志愿者支援中国的这个教育项目画上句号。这件事不能像上海这样赖疫情赖管控,但中国与世界与美国的友好关系的确是成了时代的眼泪。


Georgetown在小红书上传为必打卡之地,不过似乎和我住的20009区域差别不大。此番没能登上Washington Monument,还想有机会再来。


网红Call Your Mother


 

敬请期待也不知道会去哪的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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